夜很靜,禪房中蓮心師父和邢嫂對坐著,很習慣的各想各的心事。房外的風聲一陣緊似一陣,邢嫂站起去窗前拉窗簾,蓮心師父立刻阻止:「不要拉窗簾,這陣風刮過後,月光會灑進禪房。」邢嫂聽從的提起茶壺重新換過兩杯熱茶。只這一會兒工夫,一縷月光真的灑進禪房,風聲也小了很多。
「師父,妳不覺得靜明今日病得有些突然嗎?」邢嫂問。
「靜明沒病,是無塵的荷花茶澆進她內心的痛處。」
「師父又打禪語了,我不懂。」邢嫂說。
「把《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供到佛祖前,我今晚要誦經祈福,求菩薩消除爾等心中魔障,修得善果。」蓮心師父說完,逕自走到衣架前把袈裟穿整齊,並洗手捻香。
邢嫂知道師父今晚會徹夜在禪房跪拜,不敢打擾,她回到自己房中睡下。
波心一夜無夢,睜開眼望望四周,發現自己仍睡在客房。陽光透過窗簾灑進一抹光彩,她滑下床輕輕呼一口氣:「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拉開窗簾,見邢嫂在院中走動,推開窗戶對著窗外說:「邢嫂,早呀。」
邢嫂轉過頭向她示意,叫她過來。她穿好衣服,推開門,很自然地走向邢嫂,邢嫂迎向她說:「師父在佛堂誦經一夜都沒離開。」
「為什麼?」話雖出口卻又心虛地問:「不會是因為我而讓師父操心吧。」
邢嫂搖搖頭:「她誦了一夜的《地藏王本願經》,這可是一本超渡累世冤親債主解冤解仇的大經。師父虔誠地求菩薩慈悲,要眾生破除我執,要觀故自在,從自我中覺醒,才能從平靜心獲得喜樂。」
波心明白邢嫂的言行,她跟隨師父多年,信佛虔誠得近乎迷信。也不多說,跟她走進餐廳,習慣的自己動手把煮好的早餐盛進餐盤,和邢嫂在餐桌前面對面的坐下吃早餐。
「師父今天要休息,不要打擾她。」邢嫂放下筷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我想今天無塵師兄會來,他昨天就說好,一定要幫妳和妳在上海的那兩個朋友把生意談好,師父會祝福你們。」
她啜著滿嘴的粥,輕輕嚥進肚裡,一股暖流充滿胸懷,無端端的,心中升起莫名的惆悵。按照慣例,她梳洗乾淨到佛堂上香,靜坐念《心經》。無塵師兄果真不到十點就來到禪房。波心禮貌的和他對坐在會客桌前。
陳火木見到波心說:「我昨晚和妳的兩位好友通了電話,那個鍾正雄先生,我也託人去找他,我想去拜訪他。」
「鍾正雄嗎?我有他的地址,我可以陪你去見他,不過如果現在他知道你是跟我合作, 絕對不會見你。」
「妳還是暫時不要出面,讓我用我的方式去見他。」
「他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我吃了他很大的虧,你要當心才是,我很希望你和靖心、見心合作成功。只要有鍾正雄參與,我絕不和你們合作。」波心堅決地說。
火木望著她,也不敢多問,像是跟自己說話:「沒那麼嚴重,我也是水果大盤商,了不起不找他,看在師父的分上,我一定要幫妳把生意做起來,能在蓮心師父門下做同門弟子也是很大的緣分呀。」
波心有些感動:「我相信你的能力,改天我倆應該到上海去見見她倆。」
「那是當然的。不急,我上海有朋友,會替我處理事情,我讓他們先跟鍾正雄見過面,好好聊聊,把事情弄得有眉目,再一起談生意該怎麼進行。」
「讓你費心了。」波心說著站起身:「我有些不舒服,昨晚都睡在這裡,我回家等你消息。不要勉強,談不攏,就做其他生意。我們還是可以合作。」
火木站起:「我知道,我會盡快給妳消息。」
波心又有些胸悶,怕會像昨日一樣嘔吐,便急忙走向庭院,坐在荷花池邊石階上。等她感覺舒服了,火木早已離開了精舍。
「靜明,妳今天要回去嗎?」邢嫂走過來問。
「要的,師父在休息,不打攪她了。」靜明說。
「妳幾時會再來?」邢嫂問。
「我隨時會來。邢嫂,說良心話,我對無塵這個師兄沒什麼好感,不想跟他合夥做什麼生意。這人長得有點邪氣。」
邢嫂笑了:「什麼時候妳也學會看相了。妳現在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他找到這裡,指明要找一個法名靜明的師妹,或許冥冥之中你們該有一些互了的事。」
波心深深呼口氣:「我就靜觀其變吧!」
回到家,發現電話留言好幾通。原來她的手機也關了。別人的電話她可以不重視,兒子的來電讓她緊張起來,趕忙撥過去,接通了,兒子輕鬆地問:「媽,吵了妳的冬眠時間,妳現在還能清醒的跟我通電話嗎?」
「少來。」聽到兒子歡悅的聲音,放心了,「沒事打電話幹嘛?」
「妳不接電話,手機也關了,他們只好找上我,叫我代勞。」
「我看到電話留言了,懶得理。」
「有一位叫夏雅倩的阿姨叫我這兩天一定要通知妳,妳一年前交給她那一份庭園規畫設計案。亞東建設公司選上你的企畫案,其中細節要請妳去開會研商。」
她腦子「轟」了一聲,心中吶喊:「太棒了。一年前交出去的案子,是鍾正雄以我公司的名義承包的,和他關係弄壞以為沒指望了,怎知會中選?」
「媽,妳聽到了嗎?」兒子不放心地問她。
這才回過神來:「聽清楚了,我這就給她回電話。」
話筒傳來兒子的笑聲:「真抱歉,打攪了妳的冬眠。」
她放下電話,興奮地搓搓手,倒杯溫開水大口喝下,她要平定一下心情。想到接下來該如何規畫,或是跟鍾正雄談清楚,要不,乾脆拿一筆轉讓金,或是她找別人,動用人力、物力,漂漂亮亮地把這個案子做出口碑。走進書房,推開書櫃玻璃門,在有秩序的藍卷宗第一夾側面,白紙黑字「亞東建設庭園企畫案」立刻映入眼前。她取下,迫不及待地翻閱,越看心越冷,退到沙發前坐下。勉強逐頁細看,當她看到最後當事人林波心親筆簽名時,她慌了。合約上註明毀約的賠償金數目大得驚人,一千萬。當然還有許多條款也很不合理,她卻如數簽下她的大名。「還好,這僅是我個人在企畫書中向對方的承諾,在實際議價前,對方還沒有跟我簽下雙方合作契約,我可以不接這個案子。」她望著藍色的卷夾苦笑。
為什麼這案子要等一年?當然,開發一個大社區從土地規畫,等到政府批准住宅區,層層關卡都需要時間,包括她的庭園設計,也是在眾多投標中被肯定的一環。她嘆口氣:「真是時不我與。」
這案子當時她敢這麼做,是因為鍾正雄跟她說,他跟亞東建設某個股東有點私人恩怨,不方便出面,而鍾正雄現有建築工地正在施工,她僅是出面以自己公司名目幫他標到此案,保證金由鍾付,等她領到工程款直接交給鍾的建築公司,由鍾正雄的工人施工。她能拿到一筆轉讓金,幫她賺些佣金,她興致勃勃大手筆的在企畫書中,把理想寫得盡善盡美,庭園所有設施,包括樹木花草、奇岩峻石,甚至養魚池中金魚的調養,園中飛禽及有機蔬菜園都能長期與住戶合作等,把她的美夢全部書寫在企畫中。那該是她用這份企畫書表達她對他的情感。如今,企畫案隔了一年,被亞東公司接納了,這個讓她築夢的人卻另築愛巢,讓她遍體鱗傷。她知道,打從她自美國回來,不再照顧他的妻小,所有經他介紹的生意全都無疾而終,甚至她經由別人關係拿到的案子也莫名其妙地落空。她心裡非常清楚,是鍾正雄用這種手段逼她回美國替他當管家。「欺人太甚,」她憤恨地望著企畫書,「或許,他還不知道這案子被批准了。以他的個性,把我換掉是必然的。如果我能找別家合作,把他換掉,也能出我一口污氣。」她自忖,隨即搖頭苦笑:「太難了,現階段要找間能接別家工地庭園的公司,可不是易事。」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悸,「這案子通過了,難道他不知道?或許亞東建設公司根本沒想到這案子跟鍾正雄有關,亞東建設是個大公司,或許一個社區的庭園建築包給我這樣小的承包商對他們來說是小案子,沒什麼關係。如果工程一進行,發現真正的老闆是鍾正雄,一定會有糾葛。」反反覆覆,矛矛盾盾,把自己困得呼不出氣來,索性倒杯酒慢慢啜飲,沉思該怎樣走下一步。
「要不要跟火木談談,或許他能找到一些門路。」想到這裡,頭又痛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喜歡火木,這男人長得太招眼,如果他從事演藝界,憑他精緻的五官,玉樹臨風的體態,白裡透紅近乎吹彈得破的肌膚,不知會迷倒多少眾生。「真有些妖氣。」她嘀咕了一句甩甩頭:「好累,要睡了。」
沐浴後倒在床上反而失了睡意,火木的樣子總是在她腦中晃動,她又想到師父後院池中他從靈隱寺帶回來的蓮子,莫說千年,百年種子就是沒有腐爛也會成為化石,他玩這種把戲居心何在?她側轉身。「我要去杭州靈隱寺弄個明白。」她閉上眼,朦朧中自己在一個盛開的荷花池邊散步,火木跟在她身邊殷勤地問:「姐,我能幫妳做什麼嗎?我什麼事都能做。」她覺得很滿足,很舒服地睡著了。
醒來一個念頭不斷的在她心中盤旋:「找陳火木談談,成不成總比一籌莫展的好。」她主動打電話給火木,火木很冷靜地請她把合約內容大致講給他聽,很武斷地說:「這是一個陷阱,是鍾正雄主導讓妳承包,妳會為他承擔很多法律責任,甚至冤枉坐牢。」
她聽得嚇出一身冷汗:「你不要亂講,你一定沒聽清楚。」
「我們見面談,帶著合約,妳方便嗎?」火木問。她約火木在一家咖啡店見面,這裡環境幽雅,又有包廂供客人聊天,火木進來四周觀望了一下點頭說:「很好,這裡很安全。」
「你遲到了,我等你等了快一個小時,你連手機都關了。我以為你在跟我開玩笑,我準備要走了。」波心垮著臉說。
「對不起,我在為妳這件案子分別找了好幾個人談,因為時間太緊湊,沒辦法跟妳聯繫。當然我也不想接別人電話,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火木邊說邊坐下來喝他面前一杯冷開水。
「謝謝你,讓你費心了。」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沒什麼,應該的,我們是同門師兄妹嘛。」他簡短地說完,從手提公文包取出一個皮夾,邊拿邊說:「我這幾位好友在生意上和我都有來往,妳在電話中一提到亞東建設,我就想到老闆趙子強。我跟他是朋友,這人很海派,值得交。他手下幾位經理是他的鐵桿部隊,亞東建設能有今天,全靠這幾位大股東了。」
「你跟他們怎麼說我接這案子的事?」波心問。火木笑了,波心見他笑得靦靦腆腆的樣子,倒怕說錯了話,遂問:「不知道你喝什麼飲料,你看單上類別,自己選。」
他不忙點飲料,仍然笑著說;「我的幾位朋友都這樣問我,這案子是怎麼接的?」
「有問題嗎?」波心問。
「我說是我的同門師妹接下的案子,我來瞭解一下,如能進行,我想幫她完成。他們都說沒問題,都願意情意相挺。」
波心吁口氣,把自己叫的一壺花茶倒了一杯給他。
「可是,當他們聽到林波心妳的大名,都要我勸妳不要接這個案子。」
「為什麼?」波心一驚。
「亞東建設早已把妳的實力調查得很清楚,妳被鍾正雄的寰宇建設拿來當人頭標案子,他是不是承諾妳,只要妳用妳的公司標下,然後轉標給他,一切工程他負責,妳輕輕鬆鬆地拿到轉標費?」她一愣,隨即說:「大包,小包,分門別類本就是做各種行業的例規,又有什麼不對?」
火木喝口茶:「本就沒什麼不對,問題出在鍾正雄身上。」
「我用我的公司標下案子,可以不找他,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
「我不明白,鍾正雄怎麼會用到妳?妳和夏雅倩有交情嗎?」
波心點點頭:「在工作上算是好朋友,有時候她還滿幫我的。」
「唔。」火木抿抿嘴:「她幫妳標下這個案子,難道她不知道妳是在替鍾正雄代標?」波心搖搖頭:「她應該不知道,就是知道,她認為我轉包給大公司得些轉讓金也是商場上常有的事。」
火木輕視的「哼!」了一聲:「如果簽約了,亞東建設公司針對的是妳的公司,妳要負責法律上一切責任,合約上約定一千萬違約金,如在半月內未開工,又沒發生天災人禍等意外,視同毀約,加倍賠償。寰宇那麼大的建築公司不出面承攬,要妳的小公司承建,只有一個理由,他在釣魚,前面的工程他會以妳的公司名目去做,妳什麼也插不上手,卻又負法律上所有責任,等把保證金的數額賺回,又領到後續建款,他就撒手不管,剩下的事妳想想就明白了。」說到這裡,火木喝口水,語重心長地說:「據我所知,亞東老闆早已把寰宇建設視同拒絕往來戶,鍾正雄幾年前以很不正當的手段利用趙子強的私人關係,向銀行冒貸三億資金,差點把趙子強拖垮,過去兩人還是結拜兄弟,這樣的人,如今腦筋動到妳一個女人身上,算是個人嗎?」
波心嚇出一身冷汗,慌亂地說:「他很有實力,不會置我於死地吧!」
「希望不會,師妹,看在師父的面子,你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交給我,我絕不會讓妳吃虧,我非常想認識鍾正雄這號人物。」
波心有些煩亂。「不偏勞,我決定不接了。我勸你別給自己找麻煩,包括上海的水果生意都不要沾。」
火木卻神態自若地喝口水:「那又何必,等我見到這號人物深入瞭解再做決定也不遲。」波心沒耐心地站起來:「我要走了。鍾正雄是個偽君子,這案子我絕不接,你要見他是你的事,要多當心。」說完她出去買單,火木也不挽留,像有滿腹心事,低頭整理他帶來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