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涎三尺:說不出口的沉悶與孤單,就這樣不自覺地嚥下》
你不可不知的韓國當紅最具代表性小說家金愛爛,獲獎無數!
被封為「都市生態觀察員」、「文壇偶像」、
「最關心年輕人生活的作家」……
「韓國文壇最大的收穫之一」
以韓國「都市生態觀察員」著稱的超人氣暢銷作家金愛爛,
風靡韓國暢銷榜,更得遍韓國文壇大獎!
由八篇短篇故事編織出城市中的壓力與束縛,
金愛爛以最細微的觀察與筆觸描寫出新貧世代的幸與不幸。
在透支人生的同時,還能獲得什麽!?
「韓國讀者不論男女老少都喜歡她的作品,
每次出版新作就會登上暢銷排行榜!」
備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喬高度讚譽的小說家金愛爛,更是韓國多項著名獎項的得主,包括《韓國日報》文學獎、李箱文學獎的最年輕的獲獎者。
受封為韓國「最關心年輕人生活的作家」……
這本書由八部短篇小說構成,以都市經驗為主題,也涵蓋家庭問題與生活面貌,如城市租屋問題和就業困難、不同習慣與世界的人因合住而產生的摩擦與心理變化、青年上班族為生計奔波的樣貌等,也涵括韓國青年對未來前途的徬徨與迷惘。
也許正是那句話,讓她決定跟學妹一起住吧。學妹用甜甜的嗓音說道,那天以後,每當想到消失的媽媽,還有每當跟深愛的人們離別時……被強塞了半根口香糖的她,有氣無力地繼續說道,在離開的時候,滿心哽咽地,那殘酷的每一刻……。嗯,學妹用無比清澈的表情說,「我的嘴裡總會噙滿口水。」
──摘自〈垂涎三尺〉
好評推薦
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喬高度讚譽,他認為金愛爛是韓國最有希望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之一。
曾獲韓國李箱文學獎、韓國日報文學獎、李孝石文學獎、金裕貞文學獎與法國 Prix de l'inaperçu 文學獎等多項大獎肯定。
陳慶德(文化研究者)、彭紹宇(作家)、楊宗翰(淡江中文系副教授)重磅推薦
「金愛爛書寫一個又一個的房間,打開人們心門,我相信讀者總會在她的筆下,找到一個,我們既熟悉卻又陌生的房間。推薦給喜歡當代韓國小說的您。」——(文化研究者、《他人即地獄》作者)陳慶德
「情感濃如夕霞,文字清若晨露,舉重若輕地托出社會輪廓,這是一本會與所有人產生共鳴的書。」——(作家)彭紹宇
「金愛爛筆下這些哀樂悲喜,雖然是韓國現今年輕世代的故事,也映照出台灣窮忙一族的處境,以及對人事物深刻的理解與關懷。」——楊宗翰(淡江中文系副教授)
《奔跑吧!爸爸》
韓國文壇最大的收穫
廿一世紀最受矚目作家
金愛爛
震驚韓國文學界的第一部作品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齊奧(Jean Marie Gustave Le Clézio),推崇金愛爛是韓國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獎的作家之一。
23歲初試啼聲,金愛蘭以描述五個女生宿舍生活的短篇小說〈不敲門的家〉拿下文學大獎。2005年的作品《奔跑吧!爸爸》成為《韓國日報》文學獎最年輕的獲獎者,被媒體稱為「韓國文壇最大的收穫之一」。接下來她獲獎不斷,2013年更以《沉默的未來》拿下韓國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獎─李箱文學獎,並創下最年輕得主的紀錄。2014年以《噗通噗通我的人生》為臺灣讀者所熟知。
「每當我想像爸爸,眼前總會浮現出一個場景:那是爸爸朝著某處全力奔跑的身影。爸爸穿著粉紅色夜光短褲,他有一雙毛茸茸的小細腿。爸爸筆直地挺著腰板、抬腿舉膝奔跑的身影,如同一個墨守成規的死腦筋官員的臉,讓人感到頗為滑稽……爸爸漲紅著臉露出兩排黃牙咧嘴傻笑,彷彿有人在爸爸的臉上惡作劇,貼上了不堪入目的塗鴉。」~~〈奔跑吧!爸爸〉
本書由9部短篇小說構成,涵蓋了家庭問題、城市和年輕人、蝸居族、現代社會人際關係的冷漠等主題,作者用細微的觀察、新鮮的感覺和豐富的細節,出色地描寫了年輕人的日常生活和生命狀態,再現了以創傷、痛苦、悲哀為代表詞的韓國現代文學。
他開始想像,整個屋子變成一條長滿紙鱗的魚,柔緩地在世界裡游來游去。他覺得自己緊貼在魚鰭旁,又似乎正好相反,自己是身在魚腹中。他不知道哪裡是裡面,哪裡是外面。他看到待在原地的自己,隨著魚的舞動而蕩漾起來。所有一切都異常真實,可這時某處傳來了沙沙的聲響。他嚇一跳,趕緊環顧四周。再次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響。低頭望向地板,發現四處散落著沙子。他用手掌掠過地板,竟然是真的海沙。眼前所見令他不敢置信,眨了眨眼睛。從數千張魚鱗之間,抖落出無數的沙粒。魚鱗款款飄擺,吹起了他的頭髮。他閉上雙眼深呼吸,呢喃著「這是真實的」。他想,只要貼上最後一張便利貼,魚會搖動著鮮活的背脊,帶著自己游向某處。
*孤獨感和奇妙的想像在金愛爛的筆下像是趁著月光爬到屋頂跳舞的猴子一樣靈活生動, 哪怕是現實生活的失落,都讓人讀來十分享受。
*金愛爛的作品中藴含了某種欲望的面貌,她想說的不是生命的壓抑,而是生命的迸發。
*金愛爛筆下的城市生活是很眞實的生活,讀者能夠在她的作品中看到自己生活當中「不忍心去看到的各種千瘡百孔」。
小說表現手法感覺非常熟悉,但是在這似曾相識的表情底下,韓國文化的語法正在激烈地震盪。金愛爛或許是一位運用傳統小說的表情,從內部瓦解小說傳統語法的作家。透過她的小說輪迴的韓國文化的語法,說不定正開始夢想著新生命的進化。~~文化評論家・金東植
金愛爛(김애란)
金愛爛(김애란)
1980年生於仁川,成長於瑞山,畢業於韓國國立藝術大學表演藝術學院戲劇系。
2002年以短篇小說〈不敲門的家〉贏得第一屆大山文學獎並正式踏入文壇,之後陸續獲得黃順元文學獎、韓國日報文學獎、李孝石文學獎、今日新銳藝術家獎、申東曄創作獎、金裕貞文學獎、新銳作家獎等多項大獎的肯定。2013年更成為韓國三大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獎「李箱文學獎」最年輕的得主。
作品包括短篇小說集《奔跑吧!爸爸》(臺灣商務出版)、《飛機雲》與長篇小說《噗通噗通我的人生》等。此外,《奔跑吧!爸爸》於2014年出版法文譯本,並榮獲法國Prix de l’Inaperçu文學獎。《噗通噗通我的人生》則已授權台、中、日、法、德、俄、越等多種版本,並已改編拍成電影。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蕎(J. M. G. Le Clézio)推崇金愛爛是韓國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獎的作家之一。
《垂涎三尺:說不出口的沉悶與孤單,就這樣不自覺地嚥下》
目次
雅致的生活
我用雙手撕開了包子。由粉條和胡椒、豆腐、豬肉填滿的包子餡恍如爆竹一般炸了出來(……)。我忽然想到,度過了二十多個年頭的姐姐和我的肉體,是不是由媽媽賣出去的數千個餃子組成的呢。
垂涎三尺
被強塞了半根口香糖的她,有氣無力地答道,在離開的時候,滿心哽咽,那殘酷的每一刻到來的時候。嗯,學妹用無比清澈的表情說道:「我的嘴裡總會噙滿口水。」
聖誕特典
男子也並非未曾在自己的房間裡跟戀人做過愛。可是在那裡,只要有一點小小的動靜,他們也要神經緊繃,總感覺馬上會有人闖進來,立刻得起身離去……
經過子午線時
那年的我是活在編號裡,而不是活在一個時空中,我頓然有了這種感覺。不過對我來說,那也是一段對得起自己的時光。所以每次生活感到吃力時,都會想:只要跟當時一樣去做,什麼都能解決……。
刀印
刀噔噔噔地走在了菜板上。媽媽手快,刀聲節拍也輕快。媽媽和那把刀很像,都是又年輕又堅韌。媽媽握著刀煮東西時,那身影透著某種犀利……
祈禱
學位就像是價格幾千萬的資格證,拿到了也沒什麼不好的。幸好男子沒有再問。他遞過文件,拜託我簽名(……)。「就業途徑」越是浮出水面,我就越是感到惶恐……
四方印記
學長和我徘徊的那條道路,那條百轉千回的巷子。不知為何,我感到年華不染的兩個人還在那個巷子裡徘徊。一直都沒有從那裡脫身……
漂浮資料記錄島
陸地人都離開了。他們拿著有人放到燈塔下的黑盒子,發著震耳欲聾的旋翼噪音,消失離去。墜落之前,三十分鐘的錄音內容因為黑盒子零件的損傷和雜音,大部分都無法解讀……
附錄
我的房間,宇宙地理學 李光鎬(이광호,音譯)著,陳慶德譯
作者的話 金愛爛著,劉宛昀譯
《奔跑吧!爸爸》
作者的話
奔跑吧!爸爸
我去便利商店
彈跳桿
她有睡不著的理由
永遠的話者
愛的問候
是誰在海邊恣意玩煙火
紙魚
不敲門的家
解說‧奔跑吧!作家─生命的進化與永恆輪迴的潛在共存 金東植(文學評論家)
後記
《垂涎三尺:說不出口的沉悶與孤單,就這樣不自覺地嚥下》
選摘
(……)在她半閉眼睛半躺在靠枕上的時候,學妹蹲坐在旅行包旁邊翻了起來。像是要給她看一樣東西。學妹靠到她眼前坐下,輕輕伸出了手掌。她的掌心裡有一個小木盒,是個很樸素的木盒,但油亮的表面卻充滿了歲月的質感。學妹低聲說,姐姐,我給你講個有趣的故事吧。她點了點頭,那個木盒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我來到這裡,是因為一直以來寄居的那個房子被銀行扣押了,雖然沒有要求我離開,但我也不能厚著臉皮繼續住那兒。她開始緊張,她害怕這樣下去,就得憑一次無害的善意,換來自己不願意知道的秘密。我小時候都是四處晃蕩著長大的,我在大學時代不也是全勤獎學生嘛。她記不得學妹是不是全勤獎學生,只是祈求往下的故事不要是灰暗又具衝擊性的。要是留下那種故事,這個十三坪的單身公寓可是承受不住啊。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說起,嗯,這故事沒什麼大不了啦,就放下心來聽吧,姐。她露出了尷尬的微笑。學妹淡淡地繼續敘述。小時候去過市圖書館。雖然記得不是太清楚,不過從我家乘公車的話好像得走兩個小時。她也回想了自己第一次上圖書館是在中學的時候。學妹像是把記憶中的圖書館搬到現在一般,把生活在別處的自己的表情移到了臉上。那天,牽著媽媽的手進入巨大的寂靜中的那一刻,我記得我的心狂跳不已。學妹的眼神彷彿盲人一樣飄渺。她低頭望著手中的木盒子。猜不出學妹要講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媽媽讓我坐到了圖書館大廳的椅子上,叫我稍微等她一下,她要去借兩本書。之後,媽媽給了我一盒口香糖,說要是待得無聊就嚼著玩。她點了點頭。媽媽一進閱覽室,我就拿出一根口香糖開始嚼。我記得嘴裡不停湧出濃濃的口水,所以總是咂吧著嘴。我坐在椅子上,觀察圖書館裡的人們,打發著時間。我雖然不知道圖書館是做什麼的地方,倒應該明白得保持肅靜。她輕輕點了頭。可是等了不知多久,媽媽還是不回來。我開始焦躁起來,所以又拿出一個口香糖開始嚼。嚼了十分鐘,二十分鐘,直到把糖水嚼光為止。媽媽沒有回來。她發現自己在聽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故事,而且只因這個故事很面熟,自然對學妹的不幸沒了興趣,反而感到些許倦怠。「這世上哪有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丟到圖書館,而不是市場或車站?」當時的我因為焦躁不安,所以不時吹起了泡泡。我啪啪吹破泡泡嚇自己,練習著一個人玩。我怕真正嚇人的時刻會冷不防到來。我嚼著第三根口香糖,決定進閱覽室看看。一盒口香糖裡面不是有六根的嘛。圖書館是安靜的場所,所以我想媽媽也許在哪裡睡著了。我開始找媽媽。書本都長得差不多,我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只是因為那裡像迷宮,讓我更加認定媽媽就在那裡。我感到喉嚨哽咽,就開始嚼第四根口香糖。嚼完一整盒為止,是還不能確信什麼的,對吧?要不然,媽媽怎會特意給我國下一整盒口香糖離開呢?她慌忙點了頭。媽媽花這麼長時間,到底是要借多少本書呢?圖書館寂靜得可怕,我剝開了第五根口香糖,沙沙的聲響跟翻書的聲音一同消散。我把裹著糖衣的口香糖卷起來送進了嘴裡。媽媽不在,心很痛,卻不能放聲大哭,要是我在圖書館哭起來,那將是世界上最大的哭聲吧。她肅然傾聽著學妹,媽媽到底還是沒有出現。學妹端看著她的臉提到,而這個就是最後一根口香糖。學妹伸出了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蓋。她像是被勾住了魂一般,鬼使神差地傾斜上身望向盒子。一根扁扁的人參口香糖平平正正地躺在裡面。她感覺透不上氣來。真的嗎?學妹反問道,什麼?沒……沒什麼。促膝而坐的兩個人之間,淌過了一陣沉默。她望著優雅地躺在天鵝絨上面的人參口香糖,褪色的包裝紙因常年受潮而早已變得軟乎乎的,儘管富含人參精華,可是看來對人體百害而無一利。而就在下一秒,學妹的所為實在令人驚訝。她拿起那片口香糖,毫不猶豫地對半撕開。她嚇了一大跳,問道,你要幹麼?學妹說,分給姐姐。她臉都被嚇白了,彷彿是在哄勸著攥著手榴彈以自殺相脅的逃兵一般,急切地喊道,不要啊。學妹嫣然一笑,答道,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
口香糖的截面輕輕顫抖。只不過是口香糖而己嘛,學妹說道。謝謝你,她心煩意亂。一切都像謊言,同時也像真的。她甚至感覺學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虛構。是為了矇騙我嗎……?在學妹家的謊話倉庫裡,是不是囤積著一百多盒過期的人參口香糖呢?但最重要的,並非是故事真實與否,而是學妹的故事在「打動」著她的心。經過幾番謝絕,她最後也只好收下那半個口香糖。她把那片口香糖放進了梳妝台上面的收據保管盒裡,收了起來。口香糖而已,只要在學妹離開之前還給她就可以了。反正拋開這一切,她難以忘懷學妹最後留下的一句話,也許正是那句話,讓她決定跟學妹一起住吧。學妹用甜美的嗓音說道,那天以後,每當想到消失的媽媽,還有每當跟深愛的人們離別時呀……被強塞了半根口香糖的她,有氣無力地繼續說道,在離開的時候,滿心哽咽地,那殘酷的每一刻。嗯,學妹用無比清澈的表情說,「我的嘴裡總會噙滿口水。」(……)
學妹住進來的第二天,她踮著腳跟,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化了妝。學妹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地躺著。她盯著學妹看了一陣,走出了家門,沒有比叫醒熟睡中的人,要求她離開,更沒良心的了。她帶著煩亂的心緒講課開會,照例忙了一整天之後下班回家。等她打開玄關門一看——整理得乾乾淨淨的起居室內,學妹在身旁放著自己的旅行包,恰如可寄到任何地方的包裹一般,端坐在中央。因為姐姐你不在,想打聲招呼再離開。她站在門廳口,怔怔地點了頭。可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嗯,那就一路小心吧,該這麼回答?還是該說,保重,以後有機會再見?是不是該問她有沒有車費呢?她不知不覺間隨口應聲道,那麼,喝杯紅酒再走吧。
那麼說,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忽然萌生出要不要跟那孩子一起住下去的念頭的那一刻。那天晚上,她喝光了一瓶紅酒之後,自己先倒頭酣睡,在第二天卻得了重感冒病倒了。學妹用冰涼的手不時地摸她的額頭量體溫,給學院打電話幫她請假,默默為她煮了大米粥。她從被窩露出了雙眼,觀望了一會兒學妹的一舉一動,而後用昏沉沉的聲音開口道,要是不介意的話,在下一步計畫有著落之前,先在這兒住著吧。學妹悶不吭聲地切著泡菜。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學妹在她家住了下來,在她上班期間把房間擦得閃閃發亮,或者在網上下載熱門電影和美劇,井井有條地分門別類整理儲存在硬碟中,以便她下班後可以直接觀看。偶爾還會把小雛菊插在玻璃杯裡,增添房內的擺設之外,她也會時刻抽空查找招聘資訊。她漸漸開始思考跟學妹一起住下去的一個合理的理由。既然學妹有心找工作,那麼一起分擔月租也可以吧。這樣一來,也會讓學妹舒坦,同時對自己來說,也何嘗不是個很經濟的方案呢。過了一陣子,當她間接提出這個想法時,學妹遲疑不定地問道,這樣沒關係嗎?
「沒關係嗎?」這是什麼意思呢。天空上迴蕩著「理事長發言」。沒關係嗎?這句話的目的是不是假裝客氣,實則推卸責任呢。運動場上,四個巨大帳篷互相面對著,正面是主席臺,剩下的都是觀眾加油席,主席臺上,幹部們面無表情地坐在蔭涼處。她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學妹的事了。主持人介紹說,抽籤獎品有泡菜冰櫃和自行車,MP3播放機,足球等。運動場內開始湧蕩起興奮的騷動和期待。全民廣播體操的音樂響了起來,大家都隨著音樂的節拍,蠻不情願地做出原地踏步的樣子。音樂中間夾著「一二三四」打拍子的口令,還有「彎腰」、「呼吸」等充滿戰鬥性的指令。她打從幼稚園的時候就開始聽全民廣播體操的音樂,每當聽到這音樂的時候,會讓她不禁感到內心澎湃,心情繼而變得肅然莊重。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在體操的高潮部分播音員喊「全身運動」的時候,在悲壯的旋律下做的竟然只是划槳動作,一想到這個就好笑得不知所措。音樂一結束,五顏六色的巨大人浪各自結隊散開。職員們都是以T恤顏色為準,分為各科類代表隊──紅,橙,黃,綠,藍,總共五隊。她再次感慨著,「想不到我的單位原來是個規模這麼大的組織呀」。主運動場上預定要展開足球預賽,副運動場要召開工人三腳遊戲和藤球比賽。啦啦隊分散為兩三組,在選手面前就位。她雙手拿著白色加油棒,坐在足球場邊。語文科和數學科的男老師們各自站成一排,跟對手握手敬禮。那邊廂的加油席上爆出「哇哦」一陣呐喊聲,語文科加油席上也不甘示弱地發出「嗚嗚」歡呼聲。她抽著鼻涕敲擊了手中的加油棒。隨著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晴朗燦爛的夏日天空下,正各就各位的選手們,身姿頗為輕巧。加油!
地鐵五號線。晃蕩的車廂裡,她面色蒼白,雙手抱著一大堆成套的「樂扣樂扣」保鮮盒,那是運動會的紀念品。人們不時瞥向她,她連感到丟臉的氣力都沒有了。她邊趕著睡魔,回想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語文科在五個隊裡拿了第三名,自豪或慚愧都挨不上邊的尷尬名次。頂點舞是沒有搞錯動作次序,順利跟著跳完了,可是相比語文科的辛勤努力,觀眾的反應倒是很冷淡。畢竟頂點舞本身除了方便當作集體舞之外,談不上新鮮更談不上優美,最受歡迎的是社會科男老師們的性感舞。文藝表演的時候,某個隊開始捧自己的主任,高唱起「隊內龍飛御天歌」。這樣一來,別的隊也不甘示弱,喊起高捧自家主任的口號。而下一個隊也為了抬高主任面子,唱起了其他版本的馬屁歌,到最後大家都由衷盼望著「不要再搞下去了」,可最終,所有隊伍還是以相同的方式擁戴了自己的領隊。等活動進入尾聲,大家都鬆著一口氣默默念著「這一天終於結束了」時,開學院班車的司機突然走上講臺握住了麥克風,那是當主持人問「有沒有人最後上來給我們唱一首?」之後。那一刻,儘管氣氛說不上來地尷尬,不過誰都沒能攔住或者指責那位司機。畢竟司機也是學院的工作人員之一,也因此才參加了今天的大會,可是在他開始唱無聊而老套的《南行列車》時,大家都感到了說不上來的不快。只有幾位喝多了的學院班車司機在一旁鼓掌而已。奇怪的是,那一刻她想起了學妹。她在司機師傅登上舞臺的那一瞬間,忽然有念頭,不想再跟學妹繼續住下去了。儘管要是學妹問為什麼的話,總不能回答說「因為你拿筷子的方法很怪,而且你還不愛吃蔬菜」等,但也許真的僅僅是因為那些理由而已。她明白自己是說不出那種話的人,也許今天也會跟昨天一樣獨自皺著眉頭,向心中的史官揭發學妹的惡習,以此平息自己的不滿吧。她緊抱著成套的「樂扣樂扣」保鮮盒,閉上了眼睛。(……)
回想著忙得一塌糊塗的一天,發生過很多事,同時也是個很折騰的一天。可最重要的意義就在於,這一天已經「過去」了,跟學妹要度過的那些不舒服的日子,也會在轉眼間過去的。她仔細清理了耳廓和肚臍上的污垢。槽孔上,她的還有學妹的髮絲纏成一團打著旋。洗完澡,感覺身心都緩下來了。她決心在學妹離開之前要儘量對她好一點。她披上浴巾走了出來,隨後在擦腳墊上蹭著腳底,環顧四周。奇怪,房間中央只有久違的寂寥,像陌生來客一般靜坐著,角落一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被罩是被扒下的狀態。再次環顧了屋內,時刻都在衣掛下面的學妹的旅行包不見了。學妹已經不在了。(……)
她再次平躺在被褥上,放在頭頂上的筆電螢幕背光幽幽蕩漾,遠處,好比是順著水管飛來的幾千隻蝴蝶成群一般——乘著光纜飛來的位元,那無數個故事的點點滴滴,正輕輕積落在她的電腦上。她等待著悄聲堆積在自己頭頂上的故事的終結,躺得跟死人一樣時,忽然記起了一樣東西,這幾個月把它給忘得一乾二淨,不知為何會突然想了起來。她起身走向梳粧檯,打開了收據保管盒。在各種收據和信用卡帳單之間,半片人參口香糖可憐巴巴地躺在中間。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片口香糖。隨後,剝開包裝紙,撕開軟乎乎地黏在上面的銀箔紙,人參口香糖彷彿皮肉一般疲憊地垂下。她把口香糖拿到鼻子前聞了聞,隱隱約約的香料味,觸動了一絲敏感的嗅覺細胞。人參香恰如灰塵味一般悠久而充滿懷舊。她毫不猶豫地把口香糖送進了口中,「天啊。」她像是大吃一驚,自言自語地嘟噥道:「還是甜的。」她慢慢嚼著口香糖片,面無表情地躺在了被窩裡,滿口甜甜澀澀的人參口香糖的味道,跟口水一同噙在口中漸漸消失,轉而又湧起。她趴著身子嚼著口香糖,直到嚼光糖水為止,耐心等待著美劇的「下載完畢」提示。不知是因為昏暗的螢幕背光燈,還是因為澀澀的人參味,嚼著口香糖的她,表情又像哭喪著臉,又不像是,總之頗為古怪。鬧鈴還沒有響起,當然也沒可能響起的,一個深深的黑夜。
《奔跑吧!爸爸》
當我還是胎兒時,我的子宮長得比種子還小。來自體內的那小小黑暗讓我害怕,所以我經常會哭。我說的是我很小的時候―也就是當我有著滿身的褶皺和跳得飛快的小小心臟的時候。那時,我的身體還不懂得語言,所以我沒有昨天也沒有明天。
不懂得語言的身體,像一封信一樣被寄到了這個世界―讓我知道這個事實的是我媽媽。媽媽獨自在一間半地下室裡生下了我。時值盛夏,閃亮如紗的一束陽光直直地照進屋內。當時,只穿著上衣在屋裡掙扎的媽媽,因為沒有可以握的手,所以她握了把剪刀。窗外是行人來來往往的腿,每當媽媽萌生想死的衝動時,就會用剪刀不斷扎向地板。就這樣過了幾個小時,媽媽沒有用那把剪刀剪斷自己的呼吸,而是剪斷了我的臍帶。初到世界的我,因為忽然聽不到媽媽的心跳聲,所以在一片靜寂中還以為是自己聾了。
出生後第一次見到的光正好是窗戶那麼大。於是,我懂得了光是存在於我們之外的。
當時我不記得爸爸在哪裡。爸爸總是在某個地方,但那個地方並不是這兒。爸爸總是很晚才回來或者乾脆不回來。媽媽和我聽著彼此猛烈的心跳聲,緊緊抱在一起。看著一絲不掛,神情凝重的我,媽媽用她巨大的手反覆撫摸著我的臉。我喜歡媽媽,卻不懂得如何表達,所以總是皺著眉頭。我發現我愈是堆起臉上的褶皺,媽媽就笑得愈開心。當時我想,愛,也許並不是彼此一起笑,而是其中一方變得可笑吧。
媽媽入睡了。我變孤單了。世界一片靜謐,陽光就像分手的愛人寄來的彬彬有禮的信一般,依然躺在那邊的地板上。彬彬有禮,那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對這個世界感到的不快。因為我沒有褲兜,所以只是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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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想像爸爸,眼前總會浮現出一個場景:那是爸爸朝著某處全力奔跑的身影。爸爸穿著粉紅色夜光短褲,他有一雙毛茸茸的小細腿。爸爸筆直地挺著腰桿、抬腿舉膝奔跑的身影,如同一個墨守成規的死腦筋官員的臉,讓人感到頗為滑稽。我想像中的爸爸十幾年如一日不停在奔跑,他的表情和姿勢也是一成不變。爸爸漲紅著臉,露出兩排黃牙咧嘴傻笑,彷彿有人在爸爸的臉上惡作劇,貼上了不堪入目的塗鴉。
我想,不光是爸爸,所有在做運動的人都有些滑稽。正因為如此,每當在社區公園看到用肚子撞擊松樹做減肚皮運動的大叔,或看到拍掌散步的大嬸時,我都會莫名其妙地感到難為情。但他們總是非常真摯又熱忱,好像為了健康就得變得滑稽點才行似的。
我從來沒見過爸爸奔跑的情景。可對我而言,爸爸卻是一個永遠在奔跑的人,可能是緣於媽媽在很久以前告訴我的故事而產生的幻想吧。第一次聽到那個故事時,媽媽正踩著洗衣板,力道十足地搓著泡沫滾滾的衣物。媽媽在洗衣服時總是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所以看起來像是正在氣頭上。
聽說爸爸從來不曾為媽媽跑過一次。在媽媽說分手的時候,說想你的時候,生下我的時候,爸爸都沒有跑來。人們都說爸爸是個紳士,但媽媽認為爸爸是個傻瓜。如果媽媽只打算等到今天,爸爸永遠都是第二天才到―他就是這種男人。爸爸雖然來晚了,卻是以異常消瘦的模樣出現在媽媽面前,而媽媽則禁不起這遲到男人閃閃躲躲的眼神,開起玩笑打圓場―她就是這種女人。爸爸沒有辯解,也沒有說大話,只是帶著乾燥的嘴唇和黑漆漆的臉說「來了」。想來,也許爸爸是個害怕拒絕的人。因為感到愧疚而不想出現;因為感到愧疚,卻反而弄出更令人愧疚的狀況。最後實在太對不住,因此決心比起當一個無能的人,還不如當一個壞人。但我認為,爸爸這個人不至於善良到要決定當壞人。爸爸可能是一個明明自己做錯還要讓別人心懷愧疚的,真正的壞人。我至今都認為這個世界上最壞的是既可憐又可恨的人。但是,我卻無法準確地判斷爸爸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爸爸留下的只有幾件事實而已。如果說事實最能說明一個人,那麼爸爸分明是個壞人;如果不是,爸爸則是一個我還不了解的人。反正最重要的是,從來都是那麼慢的爸爸,僅有一次在這個世上竭力奔跑過―那是爸爸為了賺錢到都市後沒幾個月時。
爸爸到首爾以後,在一間傢俱廠找到了工作。現在想來,爸爸這樣的人竟然為了賺錢而背井離鄉,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不過爸爸當時只是因為人潮都湧向都市,所以隨波逐流而已。期間,他持續地和媽媽通信,通常寫得更勤的是爸爸,因為媽媽正為爸爸一個人上首爾而賭氣。直到有一天,媽媽找上了爸爸租的房子,當時她和關係一直不和的外公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媽媽僅憑信封上的地址,摸索著像迷宮一般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找到了爸爸租住的小屋。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也只打算在那裡借宿幾天而已。可爸爸卻另有打算。自從媽媽到的那天起,爸爸就不停地向她求愛―這也情有可原,畢竟是欲血沸騰的年紀,和喜歡的女子住在同一屋簷下,卻一直都沒能同床。爸爸的哀求、焦躁和虛張聲勢反覆了好幾天,如此一來媽媽也覺得爸爸挺可憐的,於是,那一天她想:「一輩子承受這男人的重量也無妨了吧!」最後,媽媽答應了爸爸。但有個附加條件:此刻必須去買避孕藥回來才能同床共枕。
爸爸的奔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爸爸從山頂貧民村的最頂端全力衝向市裡的藥局。爸爸像尿急般漲紅著臉咧嘴大笑,一條狗被衝過來的爸爸嚇得狂吠不止,惹得整個街坊犬吠四起。爸爸不停地飛奔。滿臉通紅,飄揚著長髮,越過階梯,穿過黑暗,超越疾風。心急如焚的爸爸,被堆在路邊的煤磚絆到腳跌倒了。然而,渾身蒙上白灰的爸爸又馬上站了起來,也不管現在奔跑的路此後會通向哪裡,死命奔跑。
爸爸的一生,可曾跑得如此之快?每當我想像爸爸為了抱媽媽,一口氣跑下整個山頂貧民村的場景,就想對那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的爸爸大喊一聲:「爸爸,沒想到你這麼能跑呢!」
聽說爸爸那天因為急著奔回來,都沒有仔細詢問避孕藥的服用方法。媽媽問滿身都是白灰的爸爸應該吃幾顆,爸爸撓著頭:「好像說是兩顆……」聽說,在之後的幾個月,媽媽一天也不間斷地每日吞下兩顆避孕藥。而在那幾個月期間,她一直感覺天空黃茫茫的,乾嘔不斷,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後來媽媽諮詢了藥師,才把藥量減為一天一顆。就這樣,在她敲碎水桶裡結的冰塊借著月光清潔下身,有時還會被冰涼的水驚到而忘記吃藥的某天,媽媽懷孕了,爸爸見她那日漸隆起的肚子臉色愈發蒼白,就在當上爸爸的前一天,他走出了家門,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據說無論什麼時代什麼地方,跑步都是最受歡迎的體育項目。跑步是適當刺激心肺,藉此可以提高心肺耐力的全身運動,由行走和跳躍的複合形態所組成。跑步不需要特殊的技術或超快的速度,而且有著不受場所和氣候限制的優點。還有,跑步這個運動尤其需要很強的耐力。至於別的就不大清楚了。只不過,一個離我而去的人,從離我而去的地方一直持久奔跑的那個理由,以及那股動力,我不知該如何去接受。
我決定相信,爸爸是為了跑步而離開家的。爸爸他既不是上了戰場,也不是要娶別的女人,更不是去某國的沙漠埋輸油管。只是他離開家的時候好像忘了帶上手表而已。
我沒有爸爸,但這只是他不在這兒的意思。爸爸一直在奔跑。我看到穿著粉紅夜光短褲的爸爸剛剛穿過福岡,經過婆羅洲,跑向格林威治天文臺的身影。我看到爸爸剛剛繞過了獅身人面像的左腳邊,去了趟帝國大廈的第一百一十個洗手間,爬過伊比利半島的瓜達拉馬山脈的身影。在一片漆黑中,我也能很清楚地分辨出爸爸的身影,因為爸爸的夜光短褲總是在閃閃發亮。爸爸在奔跑。當然,沒有人會為他喝彩。
*
媽媽是用她的玩笑話把我拉拔大的。當我沉溺在憂鬱中時,媽媽總是用她機智的兩根手指輕輕地把我勾出來。那所謂的機智,有時候可是非常低俗,我問起爸爸的時候便是如此。對我而言,爸爸從來不是禁忌,只因為那對我們來說是無關痛癢的事,所以才沒有經常提及而已。儘管如此,有時媽媽還是會露出厭煩的神色。媽媽問:「我已經跟妳說了好多次爸爸的事了,懂不懂?」我畏畏縮縮地回答:「我懂……」這樣一來,媽媽就酸溜溜地丟出一句:「懂懂懂,懂個雞巴捅洞洞!」然後自顧自地開懷大笑。從此以後,我便認為「懂」是一件很淫穢的事。
媽媽留給我的最大遺產―絕不會自怨自艾的心態。媽媽沒有對我心懷愧疚,也沒有可憐我。所以我很感激媽媽。我知道,當一個人問我「怎麼樣」的時候,他們真正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安危。媽媽和我不是互相的救贖或理解,我們好比是彼此手上的站票,是互相的心安理得。
我問及性方面的問題時,媽媽每每都會答得很精彩。沒有爸爸的我,對很多事情都感到好奇。一次,我們看到因為交通事故瘸腿的大叔,我就問媽媽:「那位叔叔是怎麼行房的呢?」媽媽白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回答:「難道用腿做啊?」
當我的胸部剛剛開始發育,媽媽對我表露的不是擔憂,反倒是經常性的惡作劇。媽媽總是假裝挽我的胳膊,偷偷用手肘騷擾我的胸部。雖然這種時候我都會尖叫逃跑,但我挺喜歡在胸部散開的那股淡淡的刺痛感。
這個世界上,了解媽媽魅力的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到死都跟媽媽不和的外公。我對外公的記憶寥寥可數。因為我沒有爸爸,所以他從來不怎麼搭理我,還有,他平時到處揭媽媽的短,而且批得體無完膚―這些是我對他僅有的記憶。我對帥氣的外公有好感,不過外公從來都沒有疼過我,也沒有教訓過我。也許對外公來說我實在太小了,小到看不見。可是有一天,外公竟然跟我搭起話來,是熬了罌粟服用後心情大好的時候。外公直直地盯著我,突然發問。「妳是誰的女兒?」我大聲回答說:「是趙紫玉的女兒!」外公裝作沒聽見,又問:「妳是誰的女兒?」我提高嗓門喊道:「是趙紫玉的女兒!」外公像是聾了般繼續裝蒜:「啊?什麼?妳是誰的女兒?」我興沖沖地開始蹦蹦跳跳,使出吃奶的勁來大喊:「是趙紫玉!趙紫玉的女兒!」在那童年的混凝土院子裡,我感覺自己可以就這樣永遠地喊下去。到最後,外公才說:「啊啊,妳是紫玉的女兒啊?」隨後他露出鬱鬱寡歡的神色,突然怒吼道:「知道那丫頭有多悍嗎?」外公喚我坐到自己跟前,一五一十地披露了媽媽小時候離經叛道的種種行徑。我眨著大眼睛,認真聆聽外公的話。外公說了好幾次媽媽的壞話,每次都必然會提及與總是拚命違抗的媽媽相比,溫順的大姨是個多好的女兒。
相反,媽媽對我說過最多的話之一,就是「人啊,出身好,命才會好」。媽媽說,要不是自己跟外公吵架後離家出走,她的命運就會跟現在完全不一樣。這時候,我總是會跟坐在外公面前時一樣,眨著眼皮,乖乖坐下傾聽媽媽訴苦。
先不管此後兩個人如何恨對方,不管外公對獨自生下孩子的媽媽如何冷嘲熱諷,也撇開媽媽有多麼埋怨讓外婆洗二奶內褲的外公,我認可外公的理由只有一個。那是因為,外公在去世前幾天對媽媽扔下的一句話。
話說那天,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偶然路過」,卻未免坐了太久,一直不停地挑著小毛病絮絮叨叨批評的外公,當他嘮叨完媽媽的所有閒事之後,眼看再也沒有什麼可批的了,就在媽媽的沉默前露出了難色。外公尋思了一下新話題,又拿起溫順的大姨跟媽媽做比較,開始了一番長篇大論。把所有壞話統統說完後,在依然沉默不語的媽媽面前,外公再次感到慌張,最後透過他那瘦小硬朗的後背,扔下一句話就消失了。
「只不過,如果要我選戀愛對象,我就會選小丫頭,而不是大丫頭。」
外公幾天後就去世了。我認為外公是了解我媽媽的魅力、那小小祕密的人。現在外公去世了,就只剩我一個知道那個祕密了。
*
媽媽是計程車司機。起初我以為,媽媽選擇當計程車司機是為了走遍全首爾的角落來監視我。某天我又推測,媽媽開計程車的真正理由或許是為了比爸爸跑得更快。我開始想像奔跑的爸爸和媽媽並排著你追我趕的身影。抱著十幾年的怨氣狠狠踩下油門的媽媽的表情,和被逮到住處的爸爸的表情,紛紛擾擾地在我腦海中奔跑。也許對媽媽來說,與其說要逮住爸爸,不如說只要是比爸爸跑得更快就算是復仇了。
開計程車對媽媽來說是很辛苦的。微薄的薪酬,對女司機的不信任,醉客的調戲。但我還是總跟媽媽吵著要零用錢。因為我想,在這麼艱難的情況下,如果連孩子也提前懂事,善解人意的話,那麼媽媽心裡會更加難受。媽媽也沒有因為感到抱歉而多給我零用錢。媽媽只會按我要的金額給,還不忘說:「妳看!血汗錢都填到孩子屁眼裡了,老娘天天跑活賺錢能不罵娘嗎!」
那天也和平常沒什麼不同,我因為開著電視吃飯,在飯桌前被媽媽嘮叨了幾句,還得默默恭聽她昨晚跟顧客吵架的事。說著說著媽媽激動地甩湯匙,吼道:「操他奶奶的,老娘真的是犯了那麼大的錯嗎?」詢問我的意見。這時我得適當附和她一下,還得邊踩上運動鞋,邊跟媽媽解釋說那一萬元*要花在哪兒。在學校,我半趴在桌子上,呆呆地盯著班主任老師乾嚥口水時不斷起伏的喉結。雖說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但一天也過得沒有什麼特別不好,或者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問題是在回家後發生的。
媽媽黯然神傷地坐在房間中央,手上拿著一封信,以前她用剪刀扎了又扎的地板上,落著一個被粗暴撕開的信封。我看到信封上寫的地址,明白了那是封航空郵件。在無法解讀,卻充滿著不祥預感的來信前,媽媽露出一副鬱悶的村姑般無助的神色―她呆坐了多久呢?我把信搶了過來。「什麼呀?」媽媽凝視著我的臉。信從頭到尾都是用英文寫的,我在媽媽面前盡量顧著自己的面子,斷斷續續勉強分析了信中內容。一開始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意思,讀了兩三遍以後,才明白這封信正傳達給我們一個很重要的消息。「上面什麼意思?」媽媽問道。我嚥下口水回答:「信上說爸爸死了。」媽媽用世界上最黯淡的臉色看著我。我想學媽媽在我露出那種神色時總會對我做的一般,說點很機智的玩笑話,但是卻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說詞。
《垂涎三尺:說不出口的沉悶與孤單,就這樣不自覺地嚥下》
附錄評論(選摘) :
我的房間,宇宙地理學 文/李光鎬(이광호,音譯)(陳慶德譯)
那個叫做金愛爛的房間
又是金愛爛。對我而言,從兩千年來,金愛爛這位上天特選之人,獨具寫作天分的作家,就像一份禮物誕生在南韓文壇。她所具有的獨特寫作魅力,總是吸引我的目光,仔細想想,金愛爛的寫作魅力,可以說是突然橫空問世,無跡可循的,她藉由她的筆端,把城市鄉村內的尋常之事,抑或人們視為平凡之物,轉移到一個想像空間,而這個空間所寓含開展出來的感情,是如此透明,而金愛爛也在作品內,發揮她獨特的機智問答、豐富的幻想等,都讓人不得不讚嘆她的書寫魔力。尤其金愛爛寫作魅力中,最吸引人的一點,在於她所處理的主題並不是遠離現今人們生活,或者為過往時代久遠的時光,反倒是屬於當下的韓國,這樣的時空,即您和我一起生活的當下,甚至也有可能是在同一個大城市內,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一個小小房間內。
為什麼我會用到「房間」意象來論評金愛爛呢?因為這位與我同時代的年輕作家的生動想像力,完全迥異於過往作家,一言以蔽之,金愛爛是從一個較低、較窄的位置,激發她創作小說的想像力。而她從短篇小說〈不敲門的房子〉開始時,就開始圍繞「房間」此意象,開拓出房間的禁閉感,與試探和外人交流的可能性,繼而擴展到「宇宙地理學」的新面向。而金愛爛的房間,包含著「新林洞的考試村」(〈祈禱〉)、「四人閱覽室」(〈經過子午線時〉),抑或「半地下室房」(〈雅致的生活〉)等等,各式各樣狹窄而破舊的房間,而生活在這些房間內的人們,皆為了生活努力拼鬥著(〈聖誕特典〉)。綜觀這些金愛爛所描繪出來的房間,讓人聯想到,這些房間也成為身為作家的她,個人的敘述延伸與表象,呈現出她的想像圖像。我們由此也可觀察到金愛爛的敘述,是家庭羅曼史的變奏曲,從她對當代房間意象的敘述內,試圖找到其定位……。(未完)
作者的話
金愛爛/文 (劉宛昀譯)
我想像了一下作者們在撰寫「作者的話」的夜晚,想像那些透過作者散播出去的文字、血淚。我在想,文字傳播出去的力量,是否源於那些試圖阻擋文字傳播的行動呢?我想像著我未知的、已知的那些夜晚。因為想的不是「寫小說的夜晚」,而是「寫作者的話」的夜晚,所以作者們看起來變得較渺小,感覺更加親近。
原本就希望假如能再寫一次「作者的話」,一定要表達我的感謝,即使會讓這版面看起來既無趣又老套。我一直以為自己瞭解,但其實不然,是感謝辭本身的重要性。眾多的「作者的話」之間的共通點是,作者們都認為是身邊有某個人持續的陪伴,才成就了自己。多虧身邊的這些人,我總是獲得幫助,受到感動。
一直以來都想說的話,現在終於說出口了──向那些對我來說太重要,而無法輕易表達謝意的人們。也感謝那些告訴我,因我的書而感覺自己受到安慰的讀者,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各位。既然已借用本書最後的空間,我想說:我也從各位身上獲得了安慰。
對於在結尾變得無趣的自己,我非常滿意。
《奔跑吧!爸爸》
各位臺灣讀者:
大家好,很高興與你們相遇。
《奔跑吧!爸爸》是我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這本書保存了我再也回不去的歲月裡,所發出的年輕而明朗的聲音。也是往後一本又一本書中展開的故事的種子。
希望各位能如同在仲夏夜裡的海邊放煙火一樣,高興地和我小說中的人物相遇。如此一來,我好像也能夠仔細端詳很久以前為了玩煙火,而錯過的身邊某人的側臉。
那個臉龐或許會和現在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各位的臉非常相似。
我要向暫時和我站在同一個位置凝望同一道光的各位讀者,傳達我的感謝之意。也感謝那些在火光熄滅後,又回頭認真生活的人。
我懷抱著對他們的尊敬與感情寫下這篇文章。
未來我們將會再次相見。謝謝。
二○一九年在首爾的初夏 金愛爛
《垂涎三尺:說不出口的沉悶與孤單,就這樣不自覺地嚥下》
好評推薦
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喬高度讚譽,他認為金愛爛是韓國最有希望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之一。
曾獲韓國李箱文學獎、韓國日報文學獎、李孝石文學獎、金裕貞文學獎與法國 Prix de l'inaperçu 文學獎等多項大獎肯定。
陳慶德(文化研究者)、彭紹宇(作家)、楊宗翰(淡江中文系副教授)重磅推薦
「金愛爛書寫一個又一個的房間,打開人們心門,我相信讀者總會在她的筆下,找到一個,我們既熟悉卻又陌生的房間。推薦給喜歡當代韓國小說的您。」——(文化研究者、《他人即地獄》作者)陳慶德
「情感濃如夕霞,文字清若晨露,舉重若輕地托出社會輪廓,這是一本會與所有人產生共鳴的書。」——(作家)彭紹宇
「金愛爛筆下這些哀樂悲喜,雖然是韓國現今年輕世代的故事,也映照出台灣窮忙一族的處境,以及對人事物深刻的理解與關懷。」——楊宗翰(淡江中文系副教授)